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传记文学拒绝似是而非

1999-03-31 来源:中华读书报  我有话说

因出版社约请检校图书,很偶然地读到《李健吾传》(韩石山著,北岳文艺出版社1997年1月出版)。本是负命而行的差使,却有了欲罢不能的阅读感觉。于是这本38万字的厚厚的人物传记,囫囵吞枣地两三天便读完了;又因有检校的任务,便又反复几遍。如此再三,便引出了一点思考。

首先,是关于传记文学题材的思考。人物传记,历来不乏素材的收集。人的一生,或长或短,但喜怒哀乐、悲欢离合却是每个人不可避免的岁月沧桑。因此,可成为作品题材的内容很多:或是探幽取胜的轶闻汇总;或是极尽夸饰的道德说教;或是朴实严谨的人生感悟。此时,作家的境界与技巧便在这选择过程中了然若揭:猎奇见其品味与心性的浅陋;夸饰显现他的功利与世故;严谨反映作家秉承传记传统、直面现实人生的悟性与胆略。如果以上述比照《李健吾传》,韩石山在本书材料的选择与结构的安排上当属后者,说其春秋笔法是言过其实,但他的谨严与深刻却是贯穿于全书始终的。在作品中,作者拨开笼罩在李健吾一生岁月中的重重迷雾,拂去掩盖人物性格魅力的诸多琐屑浮华,用“上学、留学、教学、研究”八个字简洁扼要地勾勒出一个在风起云涌的变革背景之下,苦苦追求理想的知识分子的形象。基于此,我们便读到了这样一位能代表数以万计的文人士子形象的李健吾:他疏离于名利,也疏离于权势;他淡泊人生、执着事业。他在小说、散文、剧作、翻译、文学评论、法国文学研究等方面的等身著作,昭示了自己实践理想的人生价值;他用自己行云流水般的语言、洒脱豁朗的文风,展现文人的自信自得、自尊自知;甚至他的死,都力求平静,“不开追悼会,不上报纸,不留骨灰,若无其人。”这三不一无的遗嘱,为主人公的人生境界作了最后的也是最精彩的注释。凡此种种,是书中主人公的精彩动人处,也是作者选择材料的精彩动人处。

进而又想到现在,在这物化程度愈来愈高的物质世界里,人文思想的臧否也掺杂了许多世俗功利的因素。一些或为名或为利的文人与准文人,不惜挤出自己与金银等值的时间,铺排笔墨、激扬文字,于是文坛上便有了许多似是而非的“传己”、“传人”的作品:有的旨在报私怨,泄私愤;有的在自夸自显;有的在编撰新的以己为中心的神话;加上某些趋炎之辈的聒噪,一时间确实有几分英雄辈出的意味。殊不知,烟云过眼,转瞬成空。如此功利浮躁的心态,岂能道出一个真实而不朽的形象;在人事扰扰的世界左右逢源,春风得意,还想写出力拔千钧的《忏悔录》,岂不是痴人说梦。

看来,无论传己与传人都需要公允客观的态度,平静超脱的心理。传记不仅仅是一种文章体裁,更是写传者与被写者胆略、胸怀、精神、见识、气节等天衣无缝的契合。“诗外”的功夫不是写传本身,而是对人生的实践与感悟。韩石山历经岁月坎坷,对人生特别是文人的人生有深刻的认识。因此,他能品味李健吾之酸甜苦辣,亦能同感其悲欢离合;能叹其不遇,亦能悔其自闭;能奋其长歌当哭,亦能哀其身如飞鸿,随世俗之苟且。这是作者笔下真实的李健吾,也是一个内涵丰富深刻的文人形象。

其二,关于传记文学表现方法的思考。传记是文学的一种形式,但它又不同于常规意义上的文学体裁:前者基于写实,后者立足创新。陈寅恪先生《元白诗笺证稿》中说:“陈氏《长恨歌传》与白氏之《长恨歌》非通常序文与本诗之关系,而为一不可分离之机构,赵氏所谓‘文备众体’(语见宋赵彦卫《云麓漫钞》)中,‘可以见诗笔’之部分,白氏之歌当之;其所谓有‘可以见史才’议论之部分,陈氏之传当之。”后人们据此以“史笔”、“文笔”划分传记与创作。史笔是基于真实基础上的直书直议之笔;文笔是作者在固有经验基础上的生发与创造。韩石山是能够娴熟运用这两种表现手法的作家。他以小说主打文坛,读他的作品,有如面对一个机敏而狡黠、自知又自傲的朋友,他用自己的语言、思想启发你,鼓舞你甚至嘲弄你,他用自己的热情走近你、也用自己的冷酷拒绝你;于是,你被他激动得热血沸腾;你被他引诱得迷茫万分;你又被他拒绝得心灰意冷。然而,在《李健吾传》中,却不见作者的曲折多变,腾挪跌宕的技巧,也不见作者营造的极富美感效应的情感空间。在略带困惑与遗憾之中读完全书,才在作者写的《后记》中找到答案:

近年来传记文学大盛,其写法多近似小说,环境如同实堪,声口务其逼肖,至于实情若何,似乎无暇顾及。我没有这个魄力,只能就事论事,循序而进,在资料允许的前提下,编排调度,使事件尽量完整,人物的行为与性格有所依傍。无意菲薄时贤,在传记文学的写作上,我还是服膺朱东润先生和他的《张居正大传》。

朱先生是传记文学方面的权威,他博古通今,文辞流畅。《张居正大传》史料翔实丰富、人物形象逼真传神。在关于明代的诸多传记作品中,它是足可以与吴晗《朱元璋传》比肩而立的佳作。韩石山以朱东润先生为榜样,足见其写传记文学基本思想已不同于其散文及小说创作。不仅如此,《后记》中的一席话,也说明他对时下诸君把传记、小说创作手法混同的看法:“魄力”是一种勇气,有勇气固然可嘉,但这种以“编”取代“真”的写作方法、写作勇气,怕是要愧对先人、今人与后人了;春秋晋国史官董狐的“赵盾弑其君”,堪称胆识俱佳的春秋之笔或董狐之笔。两者相比,前者之勇有欺世盗名之嫌,后者之勇却与天地共存,为当事者鉴,为后人所学。韩石山用自己的作品,实践了自己在传记文学上的思考。前文述及主人公的形象能代表无数文人,原因就在于作者在历时三四年,深入揣摩其诸多方面的基础上,对李健吾形象的挖掘及生发,从这一意义上讲,此书的目的也不仅仅在于为一个本该立传的人立传,也是为无数文人“立此存照”:或鉴或戒、悉听尊便!

基于上述两方面的认识,笔者认为:在传记文学的写作过程中,作者应本着客观求实的态度去塑造人物形象,应坚持求真求善的原则去品评人物。韩石山《李健吾传》便是很好的例子。

记得曾谈及《李健吾传》的封面,大家皆感失望,惟有作者淡然不语。我知道,韩石山先生倾几年心血旨在披露一个真实而绝无雕饰的人物,因此,便不在乎任何细节的装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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